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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適和林笙笙幹完了一瓶啤酒後又叫了一瓶,林笙笙沒有繼續喝下去,裴適自己一個人把那瓶啤酒喝完了,於是結賬的時候裴適的腦袋就開始不清醒,林笙笙見狀攔了輛計程車把裴適送回酒店房間,看著裴適在床上睡沈了才回家。

那時已經十一點多了,人來人往的街道變得空曠了些,她本來想直接回家,下車後卻莫名其妙的走過了進家門的路口,她站在那裏往自己以前的家看,那裏仍舊是漆黑的,就像自己在望生家裏住了那麽多年,只要站在陽臺,就能看到那間令人可恨的房子。

終於林笙笙深呼吸了一下,踩著夜晚微弱的路燈走向從前家裏的方向。

那條路實在近得過分,不到兩分鐘林笙笙就走到了那棟凹字型樓的鐵門處,趁著路燈,林笙笙看到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正站在一樓的空地,擡頭看著自己以前的家。

瞬間閃過林笙笙腦袋的,是“這個男人也是警察”的想法,可是她轉念一想,警察應該也不會只是站在樓下看。

於是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自然的向裏走,裝作自己只是回家的樣子。

男人的背影離她越來越近了,林笙笙忽然覺得他有點熟悉。男人恰時轉過頭來,林笙笙認出來了,那是孟錢。

林笙笙和媽媽回來以後,曾經把孟錢約出來當面感謝他。那時林笙笙二十歲了,孟錢二十七歲。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孟錢先是認出了林飛雁,再認得的林笙笙。

“林笙笙?”轉過頭來的孟錢試探性的對林笙笙喊道。

“你怎麽在這裏”林笙笙笑著問孟錢。

“年紀大了,以前的事情反倒清楚了起來。”孟錢看著三樓說:“這陣子是不是有警察來找過你們?”

“對,來找望生,你沒說什麽吧?”林笙笙有點緊張。

“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有什麽好說的。”孟錢抿著嘴笑道。

“你呢,你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打算搬回來嗎?”孟錢接著問。

“我是跟你一樣,年紀大了,以前的事情湧到腦袋裏了。”林笙笙走到一樓的臺階那坐下,看著今晚晴朗的星空。孟錢也沒有客氣,跟過來坐下了。

“我今晚和那個女警官吃飯,她跟我聊天也聊到她的爸爸媽媽。她說她爸爸媽媽都很好,她很可惜在自己入職早期的時候沒能救一個女孩子,然後把自己喝醉了,還是我把她抗回了酒店裏。”林笙笙低著頭笑。

“她”孟錢停頓了一下:“裴適是吧我記得她叫。第一次看見她我就覺得她一定出生在一個很好的家庭,不抽煙,衣服也整齊,我們約在那邊的飲品店,她餓了就把我買的蛋糕全部吃完了。”孟錢也低頭笑,他的生活裏並不常常出現這樣的人。

傷心了就找人喝酒,喝完酒就睡覺。

非常自然的接受別人的好意,並不急著還別人的人情。

這代表著她是長在一個感情交流良好的環境,不論她是否辛苦或累,總對這世界存在一種天真。

這和林笙笙跟孟錢是不一樣的。

林笙笙可能會喝一杯酒,只是她絕對保證自己不會醉,她不推脫裴適的邀請是因為她要還裴適上次去做志願者的人情。

簡而言之,林笙笙克制自己的感情,也不太愛與人過分親近。

孟錢看似是她們之中最正常的,可是也只有孟錢自己才知道,母親含辛茹苦的照顧自己長大,整個過程中自己是絕對有壓力的。

既然母親幾乎犧牲了她全部的自我和時間用來照顧孟錢,那麽母親對他的情感依賴也是非常深的,特別是在他長大去讀大學的過程中,母親曾有一段時間對他的行為非常苛刻。

對於他周六日不回家,在不在家吃飯都顯示出一種自己被拋棄的怨念。

孟錢曾在那時萬分糾結過,他是母親的兒子,不是母親的丈夫,他總有一天是會離開家的,那時母親要怎麽活?他不敢想。

他不是沒有想過做警察,事實是做警察曾經是孟錢心中的一個理想,只是母親是決然不肯的,孟錢也無法承受自己未來出事後母親要重新再過一次前半生的悲慘生活。

所以裴適出現的時候,孟錢緊張又興奮。

一個人可以誠實的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是多麽可貴的體驗。

這些都化作林笙笙和孟錢嘴角的一抹苦笑。

“不過,你也不知道蘇望生現在在哪裏嗎?”坐在樓梯上看了半天星空的孟錢忽然開口。

林笙笙轉頭看著孟錢近在咫尺的臉,孟錢忽然舉高了雙手像是投t降的樣子,他說:“我發誓我沒有被裴適策反,我只是想知道她現在還好不好。”

林笙笙這才收回她淩厲的目光:“我的確不知道望生現在在哪裏。”

林笙笙看到孟錢的眼神沈下去了,她補充道:“我只知道她大概率還在雲南。”

林飛雁和蘇望生的書信往來的確只有最初那幾年,這一點林飛雁沒有說謊。

大概過了八九年後,林笙笙在家裏收到寫給“雪婷”的信,她才覺得是蘇望生寫信回來了。因為那時她已經改了名字,就叫林笙笙。

那封信只有雲南的郵戳和收件地址,連落款都沒有。

裏面整整齊齊放了兩千塊錢,拜托雪婷幫她拿給還在老家的母親。

林飛雁腿腳不便,林笙笙獨自因此回了從化一趟,這一回去才知道療養院已經改建了,原來住在那裏的病人都統一轉院到另一處政府新建的老人院裏。

她找到老人院的負責人,親手將錢交給她,說是樊惠娘家很遠的親戚,沒有留下姓名。

那是林笙笙成年以後第一次見到蘇望生的母親,那時林笙笙已經開始在社會工作了,只不過還沒見過足夠多的人。

她第一次從樊惠的臉上窺見了一絲蘇望生過去的生活,那必定是撕裂的。

趁著周圍人不多,林笙笙鼓起勇氣走到樊惠面前問:“阿姨,你還記得望生嗎?”

林笙笙用了很久才釋懷接下來的對話。

樊惠倒是擡頭用渾濁的眼神看了看她:“望生?望生是誰?你嗎?”

林笙笙不敢說話了,她想起蘇望生很久以前滿身泥土頭發臟亂地癱坐在她家樓下。

她一早就失去母親了,失去了父母的庇護。

林笙笙在那個瞬間忽然明白了蘇望生的離開。

離開從化的家,離開湛江,只有通過不斷地遷徙,她才能不斷地從過去走出來。

林笙笙去做社工,畢業以後跟著前輩去拜訪每家每戶需要幫扶的家庭。

不少人拍著她的手說:“姑娘你真是好人吶。”

可是好人多麽難做呀,如果自己可以選,如果蘇望生可以選,她們未必想要做好人的。

“她在雲南?她在雲南做什麽?”孟錢皺起眉頭問。

即使是二零一三年了,雲南給孟錢留下的印象也不過是昆明,麗江,大理幾個旅游城市。

那裏天氣很好,四季如春,很適合種花和咖啡豆,但是這些都不是孟錢印象裏蘇望生會做的事。

在他僅有的回憶裏,蘇望生堅韌勇敢又帶著一絲自我毀滅的悲壯,他難以想象這個女孩以後會是怎樣一番活法。

林笙笙站起來了,“我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到底在雲南什麽地方,在做什麽。我想她是藏著什麽的,我對那些也沒興趣,我不需要蘇望生是個十全十美的好人。”

“我也不需要她十全十美,我只是總有些擔心她。”

“我怕她想不開。”猶豫許久,孟錢決定把心底話說出來。

他總是記得蘇望生那時癱坐在地上的蘇望生,她看著蘇望生跑下樓,於是自己也追了下去。

崔順天像個瘋子一樣跟在她後頭跑,之後就是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蘇望生,他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是怎麽樣敢把自己置於那樣的處境。

林笙笙看著天空,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一次莫名的告白。

那時的蘇望生二十歲,孟錢十七歲,她扭頭看見孟錢伸直腿仰面坐在臺階上。

她內心默默說了一句:“嘖,男人。”

林笙笙覺得,男人好像總是輕而易舉就喜歡一個人,甚至非常隨意的就以結婚為名組建家庭。

然而家庭到底意味著什麽,他們通常是不清楚的。

女人進入家庭後就自然的成為母親,她們皮膚松弛,精力漸漸被分散到日常的瑣碎和照料孩子的艱辛中。

而男人呢?他們不過是繼續做著自己“新娘”的兒,游離在生育的痛苦和家庭的責任之外,有時連照顧自己的親生父母的責任都落到妻子身上。

所以林笙笙對男人輕易表達出喜歡有種厭惡,她討厭只有喜歡的喜歡,只有先談責任,喜歡才有意義。

“你有女朋友沒有?”林笙笙轉頭問孟錢。

“沒有。”孟錢還是維持著他原來的姿勢,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你有男朋友嗎?”孟錢反問。

“沒有。”林笙笙回答得幹脆利落。

“你媽沒有催你呢?”孟錢問了個非常直男的問題。

“她不催啊,她覺得不嫁就算了,自己過也挺好的。”

話到這裏,本來還微亮的天空漸黑,午夜已到了。

孟錢的手機響起來,是他的母親問他怎麽還沒到家。

“快了,我快到了,你先睡吧。”孟錢壓低了聲音講,一邊整理好衣服站起來,隨後掛了電話。

“你也快點回家吧,註意安全。”孟錢打了個招呼看著林笙笙提醒到,隨後轉身慢慢走上了樓。

偌大的空地上,林笙笙站在原來孟錢站的地方,凝視著她多年前的家門。

她的身量在高樓的襯托下並沒有比她第一次和母親逃離這裏時高大多少,只是頭發長了,衣服也幹凈整潔的多。

夜風吹過她的發梢,她的手機也響起來。

“嗯,我已經到樓下了,我馬上就到。”

那是蘇望生再也接不到的電話,蘇望生從來沒有接過這樣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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